文/刘晨

日本著名作曲家、“教授”坂本龙一近日在其官网报道，自己再次被诊断出患有直肠癌。 —— 距离他上次被诊断出患有喉癌还不到6 年。

作为知名音乐人，坂本龙一在华人世界已享誉十余年。也许你从未听说过“坂本龙一”这个名字，但你一定听说过《圣诞快乐，劳伦斯老师》（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Energy Flow》或者电影《末代皇帝》中的主题配乐——。这些流行旋律在当今的互联网上由于传播效应，具有极高的知名度和认可度。

坂本龙一

坂本龙一出道于1970年代末，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以其在前卫电子音乐和电影配乐方面的杰出成就而蜚声海内外。进入21世纪后，他以社会活动家的身份频繁发声反对反战、反核等社会问题。说出来……坂本龙一不断的“走出去”，无疑让他成为了“偶像”与“严肃”兼备的东亚文化符号。此次罹患癌症的消息登上中国网络，再次将他推上风口浪尖，引发人们对他的作品和生活的关注和讨论。

“德彪西的转世”

1952年1月17日，坂本龙一出生于东京都中野区的一个书香世家。他的父亲是文学编辑坂本一香（三岛由纪夫《假面自白》），外祖父是下村弥一。著名实业家，创立日本子苏航空（JAS）。

在家庭氛围的影响下，他很早就表现出了对音乐的兴趣和天赋。中学时期，坂本龙一经钢琴老师介绍，师从东京艺术大学教授松本珉之助学习作曲，打下了扎实的古典音乐基础。 20世纪60年代是摇滚乐风靡全球的黄金时代。除了巴赫、贝多芬等古典音乐家之外，披头士乐队和滚石乐队也对青少年时期的坂本龙一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此外，德彪西、拉威尔等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印象派”作曲家也对当时的坂本龙一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德彪西的《g小调弦乐四重奏》打破了传统古典音乐调性和和声功能的限制，用更丰富的和弦音来表达音乐的“色彩”。而“德彪西转世”的笑话则直接来自他的自传：

“也许是因为太过着迷，我逐渐将自己与德彪西混在一起，对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有同感。我渐渐认为我就是死去多年的德彪西，是他的转世。” —— 坂本龙1《音乐即自由》

高中时，坂本龙一接触了约翰·凯奇、白南准等20世纪60年代“激浪派”现代艺术家的作品。当时，正是凯奇访问日本不久，日本前卫音乐界还沉浸在“凯奇冲击”的余波之中。凯奇受到禅宗、易经等东方传统文化的启发，将“寂静”和“随意”运用到他的作品中，深刻影响了当代的艺术实践。此外，达达主义、现象学、未来主义……这些前卫的艺术和哲学观念也深刻影响了坂本龙一的“三观”。

“科技电音”：黄色魔术乐团

大学毕业前后，坂本龙一都没有选择找一份稳定的工作。相反，为了谋生，他以伴奏者的身份活跃在东京的各个录音室、地下剧场，甚至酒吧、咖啡馆。虽然“打工”没有固定收入，但却让他有机会结识了当时活跃在东京乐坛的重要人物：大泷英一、山下达郎、铃木茂、林立夫、阿部薰……并改变了他人生中重要的伙伴：细野晴臣和高桥幸宏。

至于YMO（黄魔乐团）的成立，则充满了历史的偶然：细野晴臣在筹划翻唱马丁·丹尼的《Firecracker》时，通过经纪人介绍认识了坂本龙一，高桥幸弘也曾认识两人在此之前是分开的，并且经常一起录制音乐。作为命名者，细野希望YMO能够在“white magic”（白人音乐）和“black magic”（黑人音乐）之间为“yellow magic”（亚洲人）开辟一条道路。原本只是抱着玩玩心态的坂本龙一与另外两人一拍即合，并于1978年底发行了第一张同名乐队专辑《Yellow Magic Orchestra》。

专辑的大部分标题都取自法国导演戈达尔的电影，如《东风》、《中国女人》和《狂人皮埃罗》。三人各自在这张专辑中加入了自己最喜欢的音乐元素，比如德国Kraftwerk（发电厂）乐队和英国New Waves（“新浪潮”）乐队的模块化合成器产生的电子声音。

坂本龙一有着深厚的古典音乐功底。高桥和细野虽然不是音乐专业，但他们熟悉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欧美流行音乐，尤其是摇滚和爵士乐。 YMO将“Techno Pop”的电子音乐风格与东方异国旋律相结合。再加上吉他手渡边和美、歌手矢野明子等联袂出色的即兴表演，在“资本主义音乐潮流”下诞生的YMO在欧美演出时意外地赢得了当地乐迷的青睐。

这样一个“互补”的乐队所释放的能量无疑是巨大的。 1979年，随着第二张专辑《Solid State Survivor》的发行和第一轮全球巡演的结束，YMO在欧美和日本获得了巨大的知名度。截至1981年，YMO的唱片在全球唱片市场上的销量已超过500万张，坂本龙一一夜成名。

“或许是因为我们在海外的知名度很高，有些人以前从未听说过YMO，但现在他们都知道了我们，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社会现象。前世，我一直希望自己不要被我不想成为公众人物，但当我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成为大家讨论的对象，甚至当我走在街上时，我也会被指指点点，这种情况超出了我原来的范围。想象力，这确实让我很困扰” —— 坂本龙一《音乐即自由》

YMO的成功给坂本龙一带来了财富和名誉，但也带来了其他麻烦。虽然三个人的合作可以做到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但是对于坂本龙一来说，这样的合作必然会造成个人表达上的妥协，进而就无法“随心所欲地创作”——，这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之所以YMO后来解散。

带着这样纠结的心情，坂本龙一离开了另外两人，在1980年创作了个人专辑《B-2 Unit》，在这张专辑中，他“将YMO视为假想敌”。这种行为也被高桥和细野注意到了。 1981年，两人还在YMO的新专辑《BGM》中瞒着坂本龙一创作了歌曲《Cue》（线索）》。由于坂本龙一没有参与这首有意义的歌曲的创作，他“只是负责打节奏，同时心里想着，这基本上是他们两个对我的报复”。

1983年底，YMO举办了最后一次国内巡演“1983 YMO日本巡演”，随后宣布“解散”。在YMO 期间，坂本龙一创作了令世界惊叹的音乐。他还与其他成员发生过针锋相对的争吵，甚至有仇恨的情绪。为了给这次旅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三人默契地决定以这次巡演作为各自音乐之旅的新起点。 1983年12月22日日本武道馆公演后，YMO正式宣布解散。

从大岛渚到贝托鲁奇：电影配乐之路

早在1982年，YMO解散之前，三人就独立开始了自己的音乐活动。比如为广告配乐，或者帮助其他音乐人制作专辑等等。 在此期间，坂本龙一走上了人生的另一个转折点：电影配乐。

1982年，日本著名导演大岛渚邀请坂本龙一在其新片《圣诞快乐，劳伦斯老师》中饰演“园井”一角。当导演邀请他表演时，年轻气盛的坂本龙一随口说道：“请让我来配乐吧。”没想到这个“无理”的要求却得到了导演的批准。 —— 而坂本龙一之前并没有任何电影配乐的经验。怀着满腔的热情和初生的精神，他在导演和制片人的支持下创作了电影配乐，其中包括他最著名的作品《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这部关于二战期间日本战俘营同性恋的电影在1983 年戛纳电影节上大受欢迎。虽然最终在金棕榈奖上输给了今村翔平的《楢山节考》，但摇滚巨星大卫·鲍伊与日本电影新浪潮代表导演大岛渚的合作无疑引发了巨大话题。坂本龙一的电影配乐当年荣获第37届英国电影学院奖电影电视艺术奖和第7届日本电影学院奖最佳配乐奖。这让坂本龙一作为“电影作曲家”在电影界获得了更多的关注。

在戛纳颁奖典礼评审期间，坂本龙一有机会见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著名电影人，其中包括意大利导演贝尔纳多·贝托鲁奇。当时他向坂本龙一提到了拍摄《末代皇帝》的准备工作，并要求自己出演并制作影片的配乐，这是坂本龙一当时从未想到的。

1986年，《末代皇帝》剧组开始在北京故宫拍摄。这也是新中国首次允许剧组（特别是外国导演执导的剧组）“包场”在故宫拍摄。空荡荡的古代宫殿与紫禁城外川流不息的骑自行车的人形成鲜明对比。他仍然可以通过声音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街上有很多自行车的声音……但紫禁城非常安静和空旷，好像皇帝还住在里面，尽管我们知道它是空的。我仍然记得风的声音在那里，让我感受到……孤独和悲伤的感觉” —— 《十三邀》 许知远采访坂本龙一。

在本片中，坂本龙一受邀饰演“满洲电影协会”会长天嘉正彦一角。性格桀骜不驯的坂本在得知剧中甘须正彦切腹（历史就是服毒自杀）后与导演产生了很大矛盾：在西方人眼中，切腹可能是一种独特的、很特别的东西。 “东方”的仪式，在坂本龙眼中，这种“刻板印象”让他非常反感。双方陷入僵持，最后坂本龙一说道：“如果我想切腹，我就不做。”贝托鲁奇这才同意将结局改为持枪自杀。

长春是坂本龙一的父亲服兵役时驻扎的地方。关东军占领东北时留下的宿舍、工厂等建筑也保存至今。小时候听父亲讲故事的记忆渐渐浮现在脑海中，坂本龙一不禁百感交集。

在这里，他受命为溥仪“登基”伪满洲国皇帝的场景创作背景音乐。从未写过中国音乐的坂本龙一，用一架陈旧且有些跑调的钢琴，凭借扎实的作曲功底和对“伪满洲国”的想象，写出了一首“法式风格、不伦不类”的作品。音乐”。

拍摄完成大约半年后，正在纽约工作的坂本龙一接到了《末代皇帝》制作人杰里米·托马斯的电话，要求在一周内为《末代皇帝》制作其他配乐。尽管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无理的要求，但坂本龙一在两周内就接受了这份工作。

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返回东京的坂本龙一一边与伦敦的剪辑人员交流一边作曲。远程传输一首音乐，无论是乐谱还是录音文件，在当今的互联网时代都是眨眼的事情，但当时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在助手的帮助下，坂本龙一在一周内创作了44首音乐，并带到伦敦录制。失眠了半个月，坂本龙一因劳累过度住院。幸运的是，他的努力成果没有白费。

此后，他继续与导演贝托鲁奇合作，完成了“东方三部曲”中另外两部作品的配乐《遮蔽的天空》 《小活佛》。近期作品有《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荒野猎人》 《黑镜第五季》等。坂本龙一以其独特的日本感性活跃在世界电影和音乐舞台上。

“非战”

坂本龙一因工作原因于1990 年搬到纽约，并一直住在那里。离开日本，进入新环境后，坂本龙一就像一株无根的浮萍。我的朋友村上龙在纽约工作时顺便来访，对我说：“你有移民的气质。”而这种距离感似乎让他有了新的视角来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和创作。

1992年，坂本龙一发行了新专辑《Heartbeat》《心跳的节奏》。心跳也是胎儿在母亲体内听到的声音。除了表达他移居纽约后“探索某种新起点”的态度外，还充满了他对美国发起的海湾战争的一系列态度和思考。

2019年，坂本龙一感受到了他的限量版唱片中包含的乐谱的感觉。

20世纪90年代以来，作为一名作曲家，坂本龙一经常通过作品来谈论一些社会问题或表达自己的态度。

这并不是一个突然的行为。早在日本20世纪60年代，坂本龙一就已积极参与当时轰轰烈烈的“反战”、“反美”学生运动。战后成长起来的一代年轻人经历了当时公众针对《日美安保条约》续约的“安全斗争”。 20世纪60年代，他们深受法国“五月风暴”、中国“文化大革命”、美国“嬉皮士”运动的影响。这种影响力与生俱来就带有“叛逆”的标签。经历过战争创伤和战后重建的日本人深知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痛苦。因此，当看到卢旺达内战、伊拉克战争等新闻时，坂本龙一选择以音乐的形式来表达这些问题。

1990年代末，坂本龙一先后创作了《Discord》（不和谐）》、《BTTB》（回到基础，回到起点）》和歌剧《LIFE》，表达了他的创作初衷和对20世纪的欣赏。世纪。它纪念自那时以来人类社会因革命、战争和冲突而丧生的数千万人。

2001年纽约“9·11”恐怖袭击事件中，身在纽约的坂本龙一亲眼目睹了世贸中心的起火和倒塌。他下意识地点开了手中的相机。双子塔燃烧、滚滚浓烟和眼前飞翔的鸟儿的画面让坂本龙一震惊不已。

“曼哈顿的音乐似乎瞬间消失了。事发一周后，我走出家门，听到广场上有人演奏《Yesterday》，我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我7天没听音乐……可见音乐文化只能存在于和平的环境中。” ——坂本龙一纪录片《Coda》。

恐怖袭击和随之而来的战争让坂本龙一意识到人类生命的脆弱，他对战争引发的“仇恨循环”深感忧虑。当年11月20日，坂本龙一发表评论集《非战》。经历过青年时期的反战示威，他对新时代的“反战”有自己的看法：“非战”不是“反战”。如果一味“反战”，最终只会得到你所反对的结果。吸收或同化。因此，“战”的反义词应该是“非战”，即不战、远离战争。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如何弥合不同文化之间的对立和裂痕……这也是坂本龙一2004年2月的专辑《Chasm》(Crack)》所表达的想法。

《终曲》

2017年上映的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记录了坂本龙一自2014年被诊断出癌症以来，一边与病痛作斗争，一边本着“把每一个作品都当做最后一部”的精神去创作和创作的日子。生活。

2011年日本“3.11”地震以及随后发生的福岛核泄漏事件给日本造成了巨大的灾难。这也是继切尔诺贝利之后人类社会最严重的核污染危机。福岛核泄漏事件勾起了日本人民作为唯一遭受核弹袭击的国家的恐怖记忆。此后，日本社会反对核电的声音日益高涨。

在《终曲》的开场片段中，坂本龙一手持辐射探测器走过福岛灾区的街道，在废弃的舞台上检查一架被海水浸泡过的走调钢琴，并尝试弹奏它。 —— 在他看来，这是“钢琴正在努力回到原来的状态”。

自2012年起，坂本龙一经常前往福岛地区进行慈善演出。对他来说，无论是参加反核集会还是为灾区慈善演出，个人的力量也许微不足道，但至少可以给那些受苦受难的人们带来一些安慰。

很难说福岛灾区的现场检查经历与他后来患上癌症是否存在必然联系。 —— 众所周知，长期暴露在核辐射地区会大大增加患癌症的机会。坂本龙一在停下一切工作专心救治的同时，也重新思考人、自然、社会的关系。我们在纪录片中看到，坂本龙一突然从一个擅长旋律的作曲家变成了一个用手持录音机收集各种生活声音素材作为“音乐”的声音艺术家。他站在自家门前、树林里，拾取鸟鸣、树叶、雨滴等自然环境声音，还将麦克风伸入北极圈冰川下的水流中，记录下“地球上最纯净的声音” ;他甚至拿着金属小细棒在大街小巷的建筑、雕塑、装饰品中敲来敲去……这一切都浓缩在他2017年的专辑《Async》（异步）》中。

在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中，一个水桶被放置在一个人的头上，试图收集雨滴与容器碰撞的声音。

近两年，坂本龙一在中国媒体的“亮相”逐渐增多。 2019年底，“教授”开通了官方微博，打开了与国内网友和乐迷交流的新窗口。 2020年春天，当中国COVID-19疫情最严重时，坂本龙一与UCCA当代艺术中心和快手合作举办了一场名为“Sonic Cure”的在线音乐会。当日累计观看人数突破300万。

在内地脱口秀节目《十三邀》中，提到癌症带来的恐惧时，他回答说：“我们必须像老子一样微笑着接受这个过程，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也许我做不到，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虽然还是不能接受，但我希望我能做到。”在歌曲《Async》中，坂本龙一引用了他曾为原著配乐的原著小说中的对话。从他对待癌症和生活的态度来看：

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所以我们把生命当作一口永不干涸的井。

然而，很多事情在我们的一生中只发生几次，很少的几次。

您有多少次想起童年时的某个特定下午？

如果你失去了这些，你将不再是你的下午。四次？五次？也许没那么多。